整个屋子因为有了这枝花,于灰暗中平添了一抹清雅,仿佛兵戎中唯剩的一点书生意气。
桌前坐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,俯首在纸页上书写着什么。
霍惇开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书生清瘦的背影,然后顺着弯曲的白皙颈子往前——看到了那枝同样白皙的野山梅。
是他路过某个山头时,因为刮了他的帽子,而顺手摘下的花枝。霍惇嘴角不禁露出笑意,扬声唤道:“老夜!”
曾经的陕西行太仆寺卿严城雪——如今该叫楼夜雪了——闻声没有立刻回头,把手上的最后两行字写完,方才搁笔,转身道:“叫那么大声做什么,我又没聋……进来。”
霍惇走进屋子,随手关上门,一路走一路摘除肩甲、护腕、佩剑,随意地丢在桌面。他往椅面上一坐,像是彻底放松下来,长长吁了口气。
楼夜雪望着溅出几滴墨水的砚台,皱了皱眉,抱怨的话在临出口时又咽了回去。
霍惇笑道:“托你的福,我又活着回来了。”
楼夜雪脸色苍白,眉浅鼻窄唇薄,不是有福气的面相,眼神中总带着一丝天生的讥诮,似乎看谁都不顺眼。
相由心生,他的心也和“宽宏”八竿子打不着边,狡狠、刻薄、易怒三项都占全了。然而面对唯一的挚友时,他似乎格外有耐心,愿意听对方说蠢话,并尽量嘲得轻一些。
他不以为然道:“死过一次的人,有什么福可托?是你自己命硬。”
自从被苏晏灌了一碗假毒药,死里逃生来到宣府后,霍惇对楼夜雪越发宽容,连意见不一的争执都少了。
有什么可争的呢?他每次深入敌境出任务,都抱着一去不归的决心。而留在后方的楼夜雪,作为任务的策划者与指挥者,心理负担比他重十倍百倍,所做的每一个判断、下的每一个指令都押着他霍惇的一条命。
——既然他连命都交到了对方手上,还有什么不能退让?
霍惇仍笑着,答:“那也是因为你谋划得好。”
当如履薄冰、殚精竭虑成了常态,有的人会精神崩溃,有的人心智却会被锻炼得更加敏锐、坚韧与强大。
楼夜雪带着一个割裂过往的新名字、一纸任命文书、一块总旗腰牌,刚刚来到宣府时,就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巨大困境——
夜不收编制残缺,他号称总旗,手下能管五十人,但实际上一半不到。不点名还好,一点名,又跑了俩。为什么?看新来的顶头上司是个白面书生,认定他瞎指挥